胡適與司徒雷登蔣介石與司徒雷登
  編劇:田卉群
  文學顧問:紹武、會林
  類別:電影劇本
  導讀:電影劇本《司徒雷登》故事從1949年開始,到1962年司徒雷登在美國逝世結束。以司徒雷登作為美國大使所經歷的歷史風雲為主線,以多重時空穿插的方式,講述了司徒雷登一生的故事,嘗試表現司徒雷登這個人:他熱愛古老的中國,但恐懼即將到來的世界,在所有的和平努力付之東流的情況下,他勾選了戰爭。在被中國和美國遺忘的最終時刻,他在宗教的懷抱中找到了寧靜。
  本文選自劇本中1946年司徒雷登決定擔任美國駐中國大使,為中美調停失敗,黯然返回美國,1962年在美國去世的幾個段落。
  第21場
  北大燕園 夜 外
  司徒雷登:陳老先生,諸公,同學們。今天在場的有適之先生,他剛剛辭去中國駐美大使的職務,回到北大做校長,我們本來可以成為同行;可是……我下了決心,決定辭去燕大校務長的職務,接受美國國務院的任命,擔任美國駐中國大使。直到剛纔,我還在猶豫,以古稀之年,進入一個我完全陌生、亦不熱衷的領域,是不是我生平犯下的最大的一個錯誤?
  他環顧四周,諸公靜默,學生們的眼睛在夜色中炯炯放光。
  司徒雷登:我很羡慕適之先生。但是,我是個基督徒,上帝指引我走窄門,我只能義無反顧。
  司徒雷登彎下腰,捻起一撮黃土,放入酒盃。
  司徒雷登:諸公,同學們,我做了決定,但說實話,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麼。我只能先喝下這杯酒。
  司徒雷登將酒一飲而盡。
  第38場
  南京國民政府 日 內
  國民政府會議室。
  司徒雷登等待蔣介石。
  蔣介石精神很矍鑠地走進來,跟司徒雷登握手寒暄。
  司徒雷登:蔣公,我帶來了今天的報紙,請您看看。
  蔣介石:我都看過了。
  司徒雷登:您看過了?我認為,把戰事消息和國民大會即將召開的消息放在同一天發佈,是
  非常愚蠢的。
  蔣介石:是嗎?在我的理解中,這表明瞭我們以鐵腕捍衛和平的決心。
  司徒雷登:您在以您的矛攻您的盾。
  蔣介石:您認為我們應該怎麼做?談判已近半年,並沒有達成一致。戰爭卻無一日停息,既然遲早要來,不如就索性歡迎它來。
  司徒雷登:和平並不是完全沒有希望。國務院中的一兩個席位,不會毀了民主和共和。
  蔣介石:大使先生,您在中國生活了將近半個世紀,但是您,並不瞭解中國,也不瞭解中國共產黨。
  司徒雷登:請蔣公明示。
  蔣介石:一個聯合政府中,只要有了共產黨人,那就除了共產黨人什麼都沒有。共產主義,是一種危險的病毒。我要除掉這種病毒,才能建立一個乾凈健康的政府。
  司徒雷登:在戰爭的炮火和士兵的鮮血中站起來的政府嗎?
  蔣介石:大使先生,我不是很懂歷史,但我知道,美利堅合眾國也是從南北戰爭的炮火和鮮血中站起來的。
  司徒雷登:那種慘痛我的國家和人民都記得,南方,有很多地方都有墓園和戰爭紀念碑。我們失去了整整一代南方的年輕紳士和北方的冒險家。歷史最大的悲劇就是悲劇的重覆。
  蔣介石:即便我退一步,共產黨並不想退。
  司徒雷登:馬歇爾將軍已經派飛機接周恩來回南京,我會再努力一次。
  蔣介石:大使先生,我並不想把我自己的國家拖進戰爭。如果您的努力有成效,我是很歡迎的。但是,我懷疑,我很懷疑。
  第56場
  馬歇爾住處會客廳 夜 內
  馬歇爾(時任美方調解代表——編者註)迎接從華北歸來的司徒雷登。
  馬歇爾(英文):約翰,我已經接到了回國的命令。
  司徒雷登(英文):從我看到的情況來看,內戰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了。
  馬歇爾(英文):約翰,你很沮喪。
  司徒雷登(英文):是的,大使先生,我愛這個國家,我不希望她被毀滅,被戰火,或者是別的什麼。
  馬歇爾(英文):你愛她什麼呢?
  司徒雷登(英文):我小的時候,恨過這個國家,恨她陳舊、保守、愚昧,讓我成了故鄉人的笑柄。
  馬歇爾(英文):可你愛她,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愛她的呢?
  司徒雷登(英文):一定比我認識到的時候還要早,我早已經愛上她了。她古舊房檐上的衰草,在夕陽中顫抖,這種情景,也會讓我感動。
  馬歇爾(英文):約翰,不知道,你還是個詩人。
  司徒雷登(英文):再乏味的人、哪怕是像我這樣的人,在這個國家也會變成詩人,這就是我愛她的原因。
  馬歇爾(英文):再看最後一場電影吧。我很喜歡的西部片。我特意調來的。沒什麼詩意,但可以提升我們的勇氣。
  第58場
  馬歇爾住處 夜 外
  深夜,司徒雷登從馬歇爾家走出來,因為調停無望,馬歇爾家門外已經沒有聚集的記者。
  車子跟過來,司徒雷登示意,他要單獨走一走。
  傅涇波(時任司徒雷登秘書——編者註)跟隨在他的身旁。
  司徒雷登在冷清清的街道上,漫步走了一會兒。
  突然,他被絆了一下,摔倒了,傅涇波急忙趕過來,要扶起他。
  司徒雷登坐在地上,他的手摔破,出血了。
  傅涇波取出手帕,要為他包扎。
  司徒雷登:不,不用。謝謝你,傅。
  司徒雷登用流血的手,抓起一把泥土。
  傅涇波:先生,這樣會感染的。
  司徒雷登:傅,你知道我剛剛做了什麼?
  傅涇波用眼神詢問?
  司徒雷登:我曾經在燕園,當著陳藩、我的同
  仁、還有我的學生們許諾,我要帶給中國和平。
  傅涇波:我記得。那是您決定當大使的那一天,您的壽辰。
  司徒雷登苦笑。
  司徒雷登:傅,你看,我的手在流血,我讓這塊乾凈的土地染血了。
  傅涇波:您是什麼意思?
  司徒雷登:我剛剛向馬歇爾將軍提出了建議,我在幾個選項中勾選的最佳選擇,是——全面介入中國內戰!
  傅涇波震驚。
  司徒雷登:看!我背叛了我的初衷!傅!我背叛了我所相信併為之奮鬥的和平!我選擇了戰爭!
  傅涇波:先生!為什麼?為什麼?
  司徒雷登:為了這個我熟悉的中國不變成一個陌生的國度!
  傅涇波:哪怕代價是戰爭?
  司徒雷登:是的!
  傅涇波不敢置信。
  傅涇波:先生,我追隨您近三十年,我仰慕您,但是此刻、此地,我,覺得您很陌生!
  司徒雷登:你會的!你沒有錯。
  傅涇波:先生,請您原諒,我想獨自走一走,我的心很亂。
  司徒雷登:傅,如果你這一走,不再回來,我能理解你。近三十年了,你沒有拿過一文薪水,你為燕大、為國共談判奔走。周恩來說得對,你是“義”字的活字典。這一次,是我不仁!可是,我不想一種陌生的力量毀了我所熟悉的中國。
  傅涇波十分痛苦。
  傅涇波:先生,那麼我們應該用戰火毀了您熟悉的中國嗎?
  司徒雷登無語。他手上的血凝固了。
  時間仿佛停止了。
  司徒雷登猛然抬起頭,天空突然亮如白晝,他仿佛回到了抗日戰爭時期在北平坐監獄的時候,頭上是個四方形的天空,陽光眩目,突然,成群的飛機飛過,炸彈呼嘯著,好像絢麗的煙花,飛機上,赫然標誌的不是日本的太陽旗,而是美國的星條旗,炸彈投下,巨大的蘑菇雲升起……
  一片地獄般的慘烈圖景……
  傅涇波渾身鮮血,用懷疑和痛苦的眼神看著司徒雷登,他迅速地消失在硝煙中……
  司徒雷登:涇波!回來!涇波!回來!
  第59場
  司徒雷登住處 夜 內
  電話鈴急促地響起,司徒雷登從噩夢中驚醒,他接起電話,表情瞬間凝重。
  放下電話,司徒雷登按電鈴,突然,他好像想起來,傅涇波沒有跟他一起回來。他鬆了手,電鈴聲戛然而止。
  他惆悵地站著,此刻,他感到無比孤獨。
  突然,傅涇波衣著整潔,匆匆走進來。他好像根本就沒有睡,眼中滿是紅絲。
  司徒雷登:傅,你……你沒有走?
  傅涇波:先生,我一直在走,在南京城裡、在街道上、在使館院子里不停地走!我的心還是很亂。我想向您辭行。可是,聽到您按電鈴,我什麼也沒想,就飛快地上來了。先生,您要做什麼?
  司徒雷登:為什麼?傅?你難道不恨我嗎?我的手上可能染著血。
  傅涇波拿起司徒的手,上面還有擦傷的傷痕和血跡。
  傅涇波:先生,快三十年了,我看到您的這雙手,為燕大每一位師生勞碌,每一位學生在燕大的第一個生日、每一位老師的婚禮、每一個孩子的降生,都是這雙手勞碌著,寫下賀詞。日本人占據北平,是這雙手,送熱血青年們逃出北平,前往重慶,或者延安。這雙手,在日本人的監獄里握著欄桿,祈望戰爭早點結束。這雙手,每天在上帝面前祈禱,祈禱和平和幸福快點到來。這雙手上怎麼會有鮮血呢?如果有,這雙手的主人心裡,是不是血流的更多、更痛呢?先生,我不相信,這雙手會染著鮮血。
  司徒雷登流淚。
  司徒雷登:傅,我辜負了你,辜負了燕大,辜負了中國。
  傅涇波:先生,別小看您這雙手,局勢還沒有完全穩定,繼續給您所愛的中國助一臂之力吧!您需要我做什麼?
  第74場
  燕園司徒雷登住處 夜 內
  傅涇波:先生,適之先生來訪!
  司徒雷登起身迎接。
  司徒雷登:適之先生,今天,我去北大聽了您
  跟學生的談話。
  胡適:我像對著一場憤怒的大火喊“退去,別燒了!”
  司徒雷登:這需要很大的勇氣,比對著槍口上街游行還需要勇氣。
  胡適:您今天去見皮爾遜和他的律師了,情況如何?
  司徒雷登:律師會儘力為他辯護。
  胡適:我白天勸我的學生理智,要把事件當做法律事件而非政治事件。但現在,我要勸美國政府理智,您一定要讓美國政府意識到,全中國正在非常焦急地觀察皮爾遜案件,把它當成是對美國司法的一個考驗。如果處置不當,這個法律事件一定會演變成政治事件。美國政府為中國做的一切,都會付之東流,留下的只有弱者對強權的憤怒。
  司徒雷登:我明白。
  胡適起身,環顧四周。牆上的鐘停了。
  胡適:您的鐘停了。
  司徒雷登起身調整時鐘。
  司徒雷登:大概在我過七十壽辰的那一天,它就停了,我離開了燕園。回來以後,我也沒有給它上弦。
  胡適:它好像在做見證:從那天之後,我成了北大校長,您成了美國大使。
  司徒雷登:我承諾要帶給中國和平,我把自己和美國,看得太高了。
  胡適:沒有人能改變歷史,所謂改變了歷史的人,他們只是順應了歷史的潮流。
  司徒雷登:這個鐘,讓我想起了《戰爭與和平》,這兩天,我正在讀。
  胡適:哦?您有什麼心得?
  司徒雷登:肥胖懦弱的庫圖佐夫擊敗了拿破侖。托爾斯泰說,所謂英雄,無非是歷史這面鐘錶表盤上的指針,在他們後面,有一組龐大的齒輪在支配著他們。那是命運。
  胡適:命運?
  司徒雷登:我想找到中國曆史背後的齒輪。
  胡適:您找到了嗎?
  司徒雷登:太難了,太難了。
  胡適:您好像,非常疲憊。
  司徒雷登:我只是很擔心,我在逆著齒輪轉動的方向而動。
  司徒雷登再一次調整時鐘。
  第85場
  紫金山 日 外
  傅涇波陪伴著司徒雷登,來到了蒼松翠柏、霧靄蒼茫的紫金山。
  黃華還沒有到。
  司徒雷登二人漫步紫金山明代陵墓,陵墓一片沉寂,四顧茫然,甬道上,是背脊都已經被磨得光溜溜如同鏡面的石獸,有些石獸身上,還有好似血紋的紅線。
  傅涇波:您看,石獸的後背,還有血紋,好像它們有生命一樣。
  司徒雷登:騎在石獸上的人,已經換了一代又一代。石頭,也是有情的。
  話音未落,遠處又傳來低沉的、隆隆的槍炮聲。兩人側耳傾聽,良久,炮聲才停歇了。
  司徒雷登:傅,在中國,戰火硝煙,無非是改朝換代吧?
  傅涇波:也許,這一次有點不一樣?
  司徒雷登:哪裡不一樣?
  傅涇波:咱們遇到的一切,裡面有一種激情,這種激情是前所未有的,全然新鮮的。也許,咱們應該試著去瞭解。不要怕它,不要從心裡排斥它,就是嘗試去瞭解它。
  司徒雷登沉默不語。
  他們沿著孝陵甬道慢慢地走著。
  第103場
  美國華盛頓司徒雷登住處 黃昏 內
  司徒雷登沉默半晌,突然灑脫地大笑起來,他笑不可抑,幾乎流出眼淚,在傅涇波的記憶中,這是司徒雷登第一次近乎失態。
  傅涇波:先生,您怎麼了?
  司徒雷登:這才叫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凈啊!傅,我對中國所做的一切,都錯了,都白費了。我離開中國的時候,應該像你最喜歡的賈寶玉那樣,大笑著,說:走了!走了!不用胡鬧了!完了事了!這才是我下場之前該念的臺詞啊!
  傅涇波:先生,所有的一切,並沒有白費,沒有!沒有!
  司徒雷登:傅,我並不難過!我只是看到了真相,我很高興,很高興!你們中國那句話是怎麼說的?朝聞道……
  傅涇波:朝聞道,夕死可矣……先生!
  司徒雷登:我熱愛真理,傅,我熱愛真理!
  傅涇波:如果……當年您能夠去北平,也許,歷史就會改變,甚至,都不會有朝鮮戰爭。
  司徒雷登:傅,你還沒有從歷史當中得到足夠的教訓。
  傅涇波:請先生指教。
  司徒雷登:歷史是不能夠假設的,傅,我們只是時鐘錶盤上的指針,我們背後,有不可抗拒的力量,有一組看不見的齒輪,指針是不能夠逆著齒輪行動的。
  傅涇波:這組齒輪?
  司徒雷登:是命運,傅,是命運。
  樓下突然傳來鐘聲,司徒雷登和傅涇波都悚然而驚。
  是傅涇波的妻子在樓下輕輕敲鐘,鐘聲只是通知他們吃飯的時間到了。
  創作談
  再見司徒雷登
  少年的時候讀過那篇著名的《別了,司徒雷登》,但從來沒有想到,會以劇本《司徒雷登》的方式,跟他再見。
  劇本創作的緣起,是我的導師黃會林、紹武兩位先生於三年前成立北京師範大學中國文化國際傳播研究院,紹武、會林先生建議創作委員會寫作劇本《司徒雷登》,藉由這個人,回顧那個時代。
  劇本很快立項,我也帶同兩位助手,在美國、杭州、南京、北京進行了為期一年左右的資料收集和採訪工作。美國弗吉尼亞州司徒雷登母校舉行過司徒雷登的回顧展,但我們在網上查不到更詳細的資料。當我們漫步走進校園,被一幢小紅樓吸引,坐在臺階前拍照的時候,身後的門悄然打開,一位中年美國教授走出來,他,就是舉辦司徒雷登展覽的人。
  採訪接近尾聲,我們冒著濛濛細雨,站在杭州半山墓園司徒雷登那座像書本一樣展開的墓碑前,我確信,在一片靜謐之中,確實有某種迴響存在。
  本版插圖/王小
  本版作者田卉群,北京師範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教授,電影學博士,影視傳媒繫系主任。主要編劇作品:電影《唐卡》,電視劇《神探狄仁傑》第五部。電影劇本《司徒雷登》獲2013年國家廣電總局“夏衍杯”創意電影劇本獎。  (原標題:司徒雷登(節選)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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